电影《鲁冰花》剧照

写给故乡

文丨谢新源

选自《东城外》

写这篇后记的晚上,我还是有意关掉了书房里的灯,用打火机点着常备的蜡烛,置于案头。那荧荧而燃的烛火,便似我年少在家时使用着的油灯。平时亮亮堂堂的书房,顿时昏昏暗暗、影影绰绰,甚而,多了一份庄严和肃穆。我很是受用如此沉静、迷离,并显得圣洁了的书房氛围。

此刻,书房俨然成了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平常也是喜欢在这样的情景下写作的,即便台灯明亮,也要把亮度调到变暗变淡的那一挡。如此,我的思绪仿佛驾着了飞翔的云,追逐着寂静中的灯光骤然而来;如此,我曾经读过的书、书里的人物或者故事就鲜活了起来,走出书橱站到了我眼前;如此,我的乡思、乡愁、乡情,宛似汩汩而出的涌泉,挡也挡不住地就倾注到了笔端。

《东城外》人民文学出版社年6月

在如此昏暗的灯光里,我却看到了一个明亮的世界。

在这个光亮的世界里,追寻到些什么,要找到些什么?便是我写作这本书的初衷。

这本书里所记,大多是我童年、少年、青年时期,也就是十九岁当兵之前,生活在故乡的人生往事。为何老是扯着故乡不放呢?不仅是我,故乡是每个人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对于写作者来说,更是一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写作领地。

电影《鲁冰花》剧照

我似乎也逃脱不了自然所界定的一切。年纪愈是接近老境,思绪里便越是多了些对于故乡的怀想,动不动就做梦,张口闭口就是俺家咋的。在我看来,故乡并不是一个充满温馨和浪漫的地理概念,而是所有的人生幸福和爱充溢其中的港湾。家在哪里,哪里便是故乡。家是温情的,故乡便因此装满了爱意。家园是故乡,故乡亦是家园。因为有了家园和故乡的依倚,人生里那些原本停留在梦境和幻化其中的空荡而易逝的幸福感觉,就尤以显得实在而久远了。

在我十九岁入伍之前,尤其少年儿郎那几年,常常到村南的猪龙河堤上拾柴火、割野草,或者挖野菜。每当夕阳西坠,我就会爬到堤顶的老柳树上,居高临下向着不远处的村庄张望,看那一大片夜岚轻缠鳞次栉比的农舍瓦屋,看那一丝丝炊烟的缓慢升腾和飘荡,并企图寻找到哪一股有可能是我家的。我便感觉到了故乡那种真实的温存和幸福的所在。秋天时,我每每坐在地埂上,睃视收获之后空旷的田野,目光最后总是会落在某片玉米叶或者瓜秧子上,秋风吹拂着它们,瑟瑟而动。西下的金色夕阳浸染着它们,它们便裹上了层圣洁。出神地看着它们,我会感觉到有一丝情怀在心间蠢蠢涌现,升腾起一种怦然的激动。

《东城外》插图

我的心向往着远方。

所以,有人说:故乡就是你小时候天天想离开,老了后却天天想回去的地方。我深以为然。

怀念故乡时,我尤为怀念童年。

毫无疑问,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起始之年的我,童年生活是极其困苦的,但这并不影响传统文化、人文精神对我的熏陶,大地母亲的乳汁一直在滋养着我。

无论对于谁,童年都是人生中最为珍贵的一段岁月。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越久,所对于童年的怀想就越是显得隽永和深情。人们常用陈年老酒来比喻岁月的醇香,人活到了六十岁靠上,回望童年,就像闻到了那坛经年陈酿散发出的馨香。所以,在书写童年的过程中,一些尘封的往事就被掀开了,一些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重新让我们感觉到童年曾经离我们是如此之近。当然,刻印在故乡土地上初有的童真,一定会被后来的一层层厚重的世故表象所包裹,她渐行渐远了。书写这段纯真,书写这段纯真之下的故乡,就是要鼓起一股人文的勇气,满怀着对这份纯真、这块故乡土地的挚爱,去精心而细腻地打开她。

电影《鲁冰花》剧照

于是,我便觉得了童年和少年,能够在乡村中生活和成长,历经贫寒清苦和繁重体力活计的磨砺,其实是十分难得的人生幸运。因为,那个生命初始过程中的故乡,她使我拥有了自然的本真,拥有了真实生活无限的记忆,更是拥有了充满爱意和善良、富有和丰沛的心灵。

用不着怀疑,我们生命中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往往只有经历了之后才慢慢能体悟到其中的意味。

前些年父母在世的时候,我人虽如浮萍般漂泊在外,但根在故乡,每年我都会想方设法回一两趟家。每次踏上故乡的土地,仿佛飞翔在天空的风筝落到了坦荡的地面上,心里好不踏实。每天清晨或傍晚,要么迎着朝阳要么踏着夕阳,围绕着我曾经生活和劳作过的村庄走上一两圈,闻一闻久违了的乡土气息;看一看曾经坐过的那道田埂、河堤上爬过的那棵老柳树;驻足在猪龙河岸边,望一望那熟悉的水草在河底悠来荡去……我这是看见了原汁原味的故乡。

《东城外》书影

父母相继而逝,故乡似乎变成了一处伤心之地:推开久未启锁的大门,扑入眼帘的是半人多高的荒草;打开空荡的老屋,一股悲伤和苍凉气息迎面而袭。走到街上,童年的伙伴个个老态龙钟,甚而老得相见不相识了。我再也不愿绕着村子在田野上游走,因为父母双亲的坟茔,就在我最为熟悉的猪龙河堤东侧的土岗子上。尽管,那是一座村集体公墓,他们二老安息于此似乎并不显得孤独,但在我的心里他们却是孤独的。远远地眺望着他们,我又何尝不孤独?

我独怆然而涕下!

这些年偶尔再回到故乡,几乎所有的村庄都变成了空壳,坍塌的门楼,枯萎的老树,难觅的鸡犬。即便村子外围环绕着一圈新建的二层楼房,终究也是掩饰不住物是人非的感觉。故乡,那特有的亲切、温情,令人向往的活力和张力荡然无存。有时,到父母坟上上香、烧纸,祭拜之后,甚至就有了尽快逃离而去的心思。

我怕,怕记忆深处的那块可爱的故乡,渐行渐远,不复存在;怕那美好绵长的故乡梦境,被沉重的现实所轰然击碎!

如今,我好似已被繁华喧嚣的城市生活所改造了,也似乎习惯了城市里的一切。事实上,我的确不再可能返回故乡去生活了,正如不能够再返回到童年和少年一样。于是,我只有用手中笨拙的笔,去记叙过往故乡的美好、博爱、善良、淳朴、宽厚,以回馈和感恩她对于我,以及这块土地上所有人对于我的滋养、抚育。

电影《鲁冰花》剧照

如此,对于故乡和年少时的记忆,就有了价值。

乡思几重逐灯来。我精神上的故乡,永远都存在着!

文章自然是我写就的,但辑而成书却少不了诸多老师的帮助。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且与我已有近三十年友情的柳建伟老师,利用新年三天休假,抵严寒扰袭,闭门谢客伏案疾书,写出洋洋数千言的美文为序——《〈东城外〉的故乡斑斓》,令我感动,感谢老师的抬爱!书里整整十张插图(包括封面和藏书票),依然出自我极为敬重的著名国画家,以画海水、海浪、海石而闻名的彭石根先生。先生年岁已过七望八,又是第四次为我的作品绘制插图,其对我的用心,已不能用“感谢”二字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意了,唯有铭记!当然,还有一路扶持我的陈实老师、老领导兰承晖、青年文学评论家文剑,他们都读过书稿,提出过不少好建议,我也是以热忱之心而应多加感谢的!

说来,这已是我的第七部散文书了,尽管我用尽了心情、用尽了心力,但仍然不尽是我意愿中的文字,每每再读总有不如意之处。这样的差距和遗憾,是留给了我今后继续努力的机会,所以,也就要请读者诸君见谅!并给予我今后这样提升的机会。

二〇二一年元月于广州南湖五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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