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白鹿原更适合中年人读,比起白
毛姆的名作《月亮和六便士》,书名很特别,六便士是那时英国银币的最小单位,毛姆一个评论家朋友在评价毛姆笔下的角色时,说他像很多年轻人一样,终日仰望月亮,却没看到脚下的六便士银币。毛姆觉得这句话颇有哲理,便用作了书名。书中的主角,人到中年的证券经纪人查尔斯,明明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但他却在四十岁时抛妻别子、放弃工作,义无反顾地追逐自己的绘画梦想,四处流浪,最后,贫困交加又双目失明的查尔斯病死于荒僻小岛,将所有倾尽心血的画作付之一矩,他的生命与理想也在这一刻得到了极致的升华。后来刘瑜在文章《另一个高度》里评价查尔斯的人生选择,说了句现在流传甚广的“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初读这句话时尚年轻,正对生活充满了热切且瑰丽的向往,滚烫的理想四处流溢,爱所有的特立独行与诗和远方。查尔斯为梦想出走的纯粹,对俗世人生的蔑视,甚至远离文明社会,这份追求实在令人欣赏敬畏。也许每个人的初心都是仰头去看“白月光”,结果后来我们大多数人都低头去捡了“六便士”。想来,人生正如王小波所说,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本来以为会是“不一样”的“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正确活着的“人们”。人的生长往往就在一瞬,是一个个日子流淌过的积累。就像我以前看文学作品是澄清的非黑即白,比如初看陈忠实的《白鹿原》,看待人物非常扁平,感动于白灵的信念,更厌恶白孝文的虚伪阴狠。现下再读《白鹿原》,感受就复杂得多。每一个人物都有可悲与可敬的侧面,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投射。“好”和“坏”,从来不是一个平面,“好人”白灵为理想燃烬生命,但她也有冷酷无情的一面,“坏人”白孝文,他的转变并非一蹴而就,原生家庭的伤害才一步步扭曲了性格。想来,这概是生活积淀一下的一分“慈悲心”,当然,这份“慈悲”的共情,也在怜恤如今那个完全收敛锋芒的自己。多年以后,看着坐在对面的记者,佝偻着腰的白嘉轩,会想起那个风雪天,解手时意外发现的雪地湿土下藏着的白鹿精灵。面对采访,白嘉轩泪里带笑:“我这一辈子最骄傲的,可不是娶了七个婆娘,是生了白灵和白孝文这两个娃”。早逝的白月光把一生献给了革命,也让嘉轩老汉半生遗憾空牵挂。不想看见的儿子白孝文时时在旁,却让老汉不用直起腰,就能享受到旁人的羡慕嫉妒,晚年荣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断肠声里泪纵横。这时候的嘉轩老汉,已经忘记了白灵的忘恩负义、魔鬼式冲动和以自我为中心式的自私自利。至于隔壁村碎嘴们所谓的“抛弃弟弟、嫁给哥哥的绿茶”的说法,他更是懒得搭理。老汉念念不忘的,还是当年那个骑着他脖子、揪着他头发、无所畏惧的小淘气,那个被关在屋子里撒泼打滚、踢门逃跑的女汉子。那不仅仅是他的娃啊,是整个白鹿原的精华与化身,是白鹿原的娇子。但是老汉也对记者承认,“有一个陪在身边的儿子白孝文,我还是由衷满足的”。挣扎一生,老汉一直想要的,也只是所有人的尊敬和敬畏,所谓的族规和道德礼法,只不过是实现这种尊敬的必要手段。当年那个小白灵上学校、拒绝婚事、闹革命的行为,让老汉的威望大受影响,但晚年让他再次获得仰慕的,还是要靠白孝文这个县长儿子。至于私情小娥、饿死媳妇、当乞丐抽大烟、杀了鹿三的娃等种种厚黑行为,不提也罢。英雄不问出处,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同是大时代中的无根浮萍,能抓住机遇的,只有我家孝文啊。嘴上如此说着,老汉脸上却有两行清泪流下。奇怪,为什么空落落的,心底想着的,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娃娃……时光倒转,两千年前的未央宫。风烛残年的老皇帝坐在御座上,也是老泪横流。这泪不是为了被迫下《轮台诏》的自己而流,不为生存多艰的百姓流,更不为那些战死北疆的十万将士流。老皇帝只是想到了曾经那个被年轻人围绕的春天。老年人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却依稀可见那是手持汉节长的张骞,头戴高冠的张汤,还有跟在后面的董仲舒、司马迁、公孙弘、东方朔和主父偃。以及走在最前面的身着戎装的卫青,骑马开路的霍去病。老人记得,那年的夏天,他送卫青带领十万大军远征匈奴,之后捷报频传。那年夏天,霍去病横空出世,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力斩敌酋,封狼居胥。那年夏天,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压在民族头上百多年的匈奴阴影彻底散去。相比霍去病,大将军卫青更像是大汉的脊梁。他带领的大军两次北征,歼灭和招降匈奴近十万人;他的姐姐卫子夫是后宫之主,家族风头无二;他的麾下名将辈出,封列侯者无数;他的财富惊动了整个京城,富可敌国。在此光环下,卫青杀害李广、劫掠边民、搜刮百姓财富、参与太子之争的行为,不提也罢。因为卫青带给老皇帝的,是超越了文景二帝、光耀千古的盖世武功啊。但此时老皇帝心心念念的,始终只有那个不慕荣华、用兵不拘一格、和士兵同甘共苦、却二十二岁就英年早逝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对这个年轻人,老皇帝格外宽容。特许他骑马出入皇宫,给予他对皇帝禁军的生杀大权,专门设立了位置仅次于大司马大将军的“骠骑将军”,为他出葬时,更是用上了皇帝才有的隆重葬礼,空前绝后。但时光杀人,似水流年。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说,日本人不是一个成熟的民族。一个完整的民族,既要有理想,又要勇于面对现实。有月亮,也想要六便士,看星空,也看脚下的路。如果说白孝文和卫青,代表着民族那些低头看脚下的践行者,白灵和霍去病,则是那些仰望星空的观察者。白孝文身世颠为复杂,性格却并不复杂。对于他而言,六便士的吸引力,远大于月亮。从被当成接班人培养开始,白孝文的命运,就没有了选择。他的言行、办事甚至性生活,都被拘束在长辈的阴影中,一笔一划,不逾方圆。他的前半生,活成了一座牌坊,而不是一个人。他不勇敢,没定力,不坚强,因为他只是一个提线木偶,是家族的傀儡。直到被田小娥勾引进入夏娃的地狱,白孝文的人生,才真正完整。从此以后,我们只看到了一个饿死老婆、破败家产、抽大烟、做乞丐的白孝文,社会的毒打对他而言,全是益处,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只化成了对世界的绝望,注进了他的血脉中。跨过山和大海,也跨过人山人海,几乎活路走尽的白孝文,终于看清了那个时代社会运行的真相。——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既然你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就适应这个世界吧。当白孝文的枪口对准张团长,不留情面的处决发小黑娃,这时候的白孝文,终于完整,他活出了自己。曾经也是白家好儿郎,忠孝仁义人品佳,从此萧郎是陌路,前路只剩六便士。“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白孝文对世界,早已绝望。和哥哥白孝文不同,白灵的世界,始终充满了希望。对世界心怀希望的人,才有理想。叔本华说,只有理想主义者的人生,才会纯粹。所以,尽管她自私、跳脱、冲动,她朝三暮四、不顾亲情、绿里茶气,但依旧让人喜爱并尊重。因为她的世界是纯粹的,她只会一心一意去做对的事,去爱值得爱的人,去追求可以拯救世界的信仰,从来不会顾忌伦理的束缚、他人的眼光。所以白灵为了理想,可以舍弃至亲家人,与父母决裂。为了志同道合,可以背弃情深笃意的爱人。在理想主义面前,一切的不近人情,都是合理,亲情、爱情都可以弃如敝履。她的世界只有月亮,在满是寻找六便士和木偶人的世界,她注定踽踽独行,不容于世。但白灵并不孤独,我们的历史有太多这样的人。韩信用兵如神古今无二,却对政治一无所知,反受其害。霍去病喜欢兵行险招,与士兵同喝一碗酒,却因此染上底层恶疾,英年早逝。李太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载妓随波任去留,满腔政治抱负却始终无法施展。李贽反礼教崇自由,一生战斗不停歇,却长久被世人指摘不受待见。在人生中,他们是失意者,却用自己的名字,照亮了丹青。他们也经历了人生之大风大浪,却始终保留了对人性和世界的希望。虽然我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我也不想被这个世界改变。刀山火海,不忘初心。这样的“白灵”们,注定活得恣意。就像那个为了绘画理想向死而生的查尔斯。既有理想者,又有践行者的民族,才是一个完整的民族。霍去病加上卫青,才是一个完整的汉武之治,白灵与白孝文组合,才有了白鹿原上的神秘精灵。嘉轩老汉说,白灵走的那一天,白鹿原上的精灵仙草也不见了。只想着小女儿的老汉却忘记了,那一天,也是白孝文看透人生、真正融入这个社会的时候。高尚也好、现实也罢,当我试着以诗意的语言去解读白灵与孝文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时,已然有一份都认同的私心。人的一生,怎么活、如何活,有时全在自己,但更多时,还要考虑家庭、责任、生存……少数与大多数,在活法上,不应该对立。当我们低头捡满地的六便士时,也可以偶尔抬头,看一看白月光。-End-看古今世事,读书中天地。欢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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