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大概已经有二十或者三十年的样子,我对我爷爷家的房子都有一种非常奇特的依赖感。起先爷爷奶奶住在一个单位的两层楼小院里,一个F型的小院,每两户形成一个单元,对门对户,屋顶还有宽大的露台,供每一家人种植蔬菜或是水果,有的人索性就让屋顶闲着,空荡荡的,像是一个被拆开来的鱼缸底部。我爷爷最喜欢那块地方,他60岁的时候,自己抬着水泥,造了木梯,一步一步地,在屋顶做了一个花园,先是造出一个拥有床和桌子的小屋子,然后延伸出去,依次是两侧狭长的金鱼缸,然后是一小块草莓地,然后还种了些茄子、大蒜和扁豆,偶尔做菜时原料不够,奶奶就让爷爷拿些下来,随意炒炒也不失为一道丰盛的菜。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屋顶花园有点点的花开着,像脸上长着斑点的朴实微笑着的农民。夏天的时候,屋顶是色彩斑斓的,鱼跃水面,咬一咬与世无争的浮萍,那时围着鱼缸唱歌,声音会有回响,向深处空旷。这时,连成一片的屋顶的隔壁男孩就会朝我做鬼脸,我寒暑假回到父母身边时,高高瘦瘦的他常常陪在我爷爷身边,无论我爷爷做什么他都觉得很有趣,用细长的眼睛静静地观察,偶尔他会踩着自己家屋顶的红砖头用夸张的方言骂另一个单元的小姑娘,一边骂,一边翘着指头学那姑娘的妈妈和她的对话,小姑娘又气又想笑,站在楼下捂着脸假装要哭。我曾经想过,这么一大院子应该有很多人,他们曾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也共同经历过很多离奇的故事,过春节的时候应该能围坐几桌,可是现在老人们大都离开人世了,像冬天的叶子很轻易地就离开了树枝,我想念他们,却如时空隔离,再也无法踏进这个小院。

后来爷爷家搬到楼房里,第三层楼,向上向下的风景都很好,爷爷一大早便去爬山,有时候采了一小束金黄的野菊花,摆在白色裙摆的小瓷瓶里,我在清淡自然的香气里醒过来,穿衣洗漱完毕,到楼下吃糯米团子做早餐,然后步行几条街到西西弗书店去看书。沿途有匆匆路过的赶车人,有挑着扁担的蔬菜贩子,有捧着书不看路却能稳稳当当向前走的学生,还有各种小偷,鱼龙混杂,等我走到书店,门刚好打开没多久,还有前一天的书香味,一楼也是小吃摊,二楼空出来的半层是家裁缝店,三楼细窄的楼梯上去才是门口,首先是店长推荐的新书,然后是各类目印刷了无数次的经典书籍,靠左手边最顶头的是一排一排外籍翻译书,我就是在这个书店的斜阳里,一本一本地把当时村上春树的全集看完的,每看完一本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说说话,生怕声音大了被人听到当我脑子不正常。看得多了,别人问最喜欢他的哪一部书,我完全答不上来,因为似乎每一本的画面都存在我的脑子里,许多细节交替,一个故事钻进另一个故事里,人物也穿插着在我的脑海里对话,到傍晚的时候,人渐渐少了,我放下书,就快步回家去。那时候没有手机,爷爷奶奶也不惊讶于我每天的行程,只要饭店到家就好,到家后热乎的饭菜已经做好,我只是做些洗碗的零碎小事,这种生活一般会持续十几天,然后我坐三小时的绿皮火车回到父母生活的城市。

爷爷喜欢舞剑,家里挂着一把长而细的剑,酒红色的剑柄镶着玉,十分讲究,爷爷又喜欢书法,家里特别有一个房间是用来放置他自己和他笔友的作品,爷爷喜爱结交朋友,每至春节,很多朋友来求他写一幅春联和福字,他非常慷慨,也因此收获很多笔墨纸砚,现在想起来,他年老后爬山、打拳、练字、舞剑,都是极为风雅之事,在当时只觉得是平常,他年轻时骑着高头大马,手握刀枪打仗,骁勇善战,一声喝令,能让躲在黑暗中的狂徒闻风丧胆,然而对于我,他却是永远慈爱,带着神秘故事的老人,每次执笔写他,我总是热泪盈眶,已过八年依旧如此,只不过年纪越大越感恩生命存在的伟大,笑中含泪而已。

年过去了,我很想念每一位我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这一年很难,我们一起走过来,终于可以向过去的自己鞠个躬,感谢自己了,真应该感谢生命的美好,让我们看得见自己,温暖着彼此。

作者:高天灵

编辑排版:高天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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